第189章 牢中會面

發佈時間: 2022-11-02 16:5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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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桃花江堤壩案終於結案。

 朝中鬆了一口氣,京城的人們,也紛紛議論此事,無不討伐那藺蘭璋,道他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便是因為他貪得無厭,才害得桃花江下游的百姓死傷無數。

 原本在關注此事的不少人,也為此歡呼。

 這幾日,自從桃花江堤壩案宣告結案之後,雲莞在千山釀酒坊,便聽到不少大快人心的話。

 對她而言,卻只覺得諷刺。

 「到底是國丈,兩朝元老,當年一把扶持著本無繼位可能的皇帝登上了皇位,這招瞞天過海、偷梁換柱的功夫,用得這樣爐火純青。」

 她是生氣的,心中亦是不平的。

 桃花江堤壩案這般審結,簡直就像一場荒誕的大戲一般,轟轟烈烈地開場,最後馬馬虎虎的收尾。

 什麼藺蘭璋,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不過是王家早就布置好的一枚棋子罷了。

 這棋子,在堤壩修築之前,便已經準備好了。

 蕭韞之道:「陛下不想趕盡殺絕,若是王家徹底倒下了,太子便徹底廢了,毫無疑問,當朝便只剩下銘王可成為儲位人選,以銘王的性子,沒有太子掣肘,怕是等不到陛下大行了。」

 雲莞自然也明白惠帝的打算,惠帝只想借著桃花江堤壩案打壓王家,從一開始,他就從未替自己的子民著想過,聞言只悶聲不語。

 蕭韞之撫了撫她的發頂:「這口氣,我總要給阿莞出的。」

 雲莞嘆了一聲:「哪裡是只是我出一口惡氣的問題,只是,一想到整個東瀾國的朝堂,這般烏煙瘴氣,連皇帝都只想制衡,沒有一個真正做實事的人,最後受苦的,還是民間百姓。」

 蕭韞之眸光溫和地看著雲莞:「阿莞想讓朝堂好一些么?」

 雲莞道:「雖然我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清明的朝堂,即便我們不想承認,但也不能不欺騙自己,水至清則無魚,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有權力的地方,便有傾軋,國之治理,遠非是與非,黑與白這般分明的關係與過程,而我身處一個權力傾軋更為顯然的時代,從前沒有這般強烈的想法,只想賺錢,過上好日子,可自從桃花江堤壩崩潰,奶奶去世,阿爹失蹤,看見這麼多百姓和鄉親父老差一點便成為流民,我便很清晰地認識到了一個事實。」

 雲莞抬眸看著蕭韞之,少女的眼裡,既有著一向獨屬於她自己的堅毅,又有著隱晦的妥協:「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時代的浪潮,被裹挾著往前走的,身不在朝堂,便不覺得那高高在上的廟堂與己相關,但是,從廟堂里出來的每一個決定,都能決定著每一行,每一業,每一個人的走向和命運,無人能獨善其身。」

 而那些本該來自上位者對民間的體察,倘若成為了爭權奪利的工具,哪怕最後,他們能自食其果,但最先嘗受這一苦果的,卻是最無權無名的百姓。

 他們何其無辜啊。

 蕭韞之眼裡的雲莞,永遠都是明妹飛揚的,杏眸裡帶著與生俱來的自信,即便面對最艱難的境地,眼眸也永遠發光,這是蕭扶疏第一次在雲莞的眼底,看到如此晦暗的神色。

 有那麼一瞬間,他急切地想要將這一晦暗掃掉,讓她眼底永遠輕快明亮,做那個梨渦淺淺,杏眸帶光的少女,一輩子,都是歡快的。

 「阿莞……」蕭韞之聲音微啞。

 雲莞卻一改神色,兀的笑道:「這麼說,好像自己很高偉正似的,想讓上位者體恤老百姓,但說到底,我還是為了自己,王家這般境地,貪污五六十萬兩河道,確實也沒有到殺頭的地步,只是這一招,實在讓人心寒,陛下的態度,也太讓人心涼。」

 雲莞不承認,她並非多麼無私的人,如今這般憤怒,不過是因為,她的家人,也是本次水災的受害者罷了。

 蕭韞之道:「我答應阿莞,王家一定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雲莞輕輕瞥了一眼蕭韞之:「我相信你呀,就是忍不住抱怨兩句。」

 蕭韞之不禁低笑:「阿莞也想要能真正為百姓著想的朝堂是不是?」

 雲莞看著蕭韞之,眨了眨眼,他眸光笑意泛著幾分慵懶,便又如初識時候那般模樣。

 雲莞咕噥道:「我只想有個好皇帝。」

 她可不希望蕭韞之去做什麼犧牲。

 蕭韞之笑了笑。

 那就給阿莞換個好皇帝便是。

 *

 儘管雲莞再不滿,但坊間對王家這般境地,儼然已經非常滿意了。

 這是人之常情,當初的王家高高在上,如今落得這般舉家流放的境地,已然人大快人心。

 而審理依舊,坊間議論不斷的堤壩案到了今日,但凡能出一個讓人相對滿意的結果,也已讓人知足。

 如今已經是十月,月底,王家便舉家發放嶺南。

 臨行之前,王家老爺子請求姚青山,讓他見一面蕭韞之。

 蕭韞之應了下來,姚青山親自帶人過去。

 「蕭公子請,王老爺子便在牢房最深處。」

 蕭韞之手上還拿著一個酒罈,點頭示意,目光懶懶散散地在牢房裡看了一圈,道:「第一次瞧清楚,大理寺的牢房到底是何模樣,與陵陽縣衙的牢房,倒是相差無多。」

 姚青山道:「蕭公子請儘快。」

 蕭韞之嗤了一聲:「盡不儘快的,便不是我能決定的,可是王老爺子叫我來說話,而不是我找他。」

 說罷,他也不等姚青山說著等什麼,便徑自往牢房深處去了。

 少年的面色,一瞬間變得冷凝,背後的姚青山,自是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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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爺子獨自一人在最深處的牢房,王家的其餘人,皆已經放至別處關押,蕭韞之一路走進去,便見牢房深處,木柵欄里,一道頭髮花白的身影。

 聽到背後的腳步聲,王老爺子緩緩轉過身來,便見牢房門外,站了一個器宇軒昂的藍衣少年。

 乍然一眼,王老爺子不由得眯了眯眼,腦海里驀然閃過一道身影,快得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蕭韞之毫不顧及形象地一腳將一把干稻草踢過來,盤膝便坐在了牢房的地面上,手裡還拿著那一個酒罈。

 那模樣,竟像是來會老友似的。

 「國丈在牢中過得可還安好?」蕭韞之靠在一個草垛上,姿態悠閑道。

 這是王老爺子第一次見蕭韞之,只第一眼,便從年輕人這副傲然卻又不凌然的姿態之中瞧見了幾分王家的子孫缺少的那一份貴氣與魄力。

 年過古稀的老人,經過朝堂的大風大浪,只一眼,王老爺子便瞧出,這被他忽視了太久的少年,絕非泛泛之輩。

 但畢竟是兩朝元老了,靜水深流,面上並不顯示心中的情緒,王老爺子眯了眯眼笑道:「年輕人好無禮,老夫在這死人間,如何有『好』之一說。」

 蕭韞之雙眼掃了掃這牢房深處,不由得低笑了一聲:「死人間?國丈此言差矣,不過是一間關押牢犯的牢房罷了,何以是死人間,國丈活到了這般年紀,恐怕還沒有見過何為真正的死人間,萬民流離失所,百姓餓死荒野,殍屍遍地,白骨叢叢,那才是真正的死人間。」

 少年的話,雖然帶著慵懶的語氣,但偏偏又是這樣的語氣,涼薄中讓人感覺森森然,便如同他所說的那場景,便在眼前一般。

 王老爺子面色微凝,知道蕭韞之說的是什麼:「桃花江堤壩案乃我那孽障女婿做出來的糊塗事,王家養出了這等貪得無厭的糊塗之輩,藺蘭璋既是我的學生,亦是我的女婿,發生此事,乃老夫的罪過,是老夫管教不嚴,有負先帝與陛下聖恩,老夫不會否認,你若將桃花江堤壩崩潰之事情全然怪罪在王家的身上,這罪名,王家絕不承擔。」

 「先帝?」蕭韞之笑了笑:「國丈還敢提及先帝?」

 王老爺子面色一變,定定地看著蕭韞之,蕭韞之神色不變,彷彿方才突然問一句王老爺子還敢提先帝的那個犀利少年,不是他一般,只見他唇角譏誚的笑意更盛了些:「桃花江堤壩案到底與王家有無關係,多少關係,國丈心知肚明,今日如此局面,究竟如何造成,天知地知,國丈也知,只是可憐了王小姐。」

 「住口!」王老爺子如同被人觸動了逆鱗一般,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死死地盯著蕭韞之:「小子狂妄!」

 蕭韞之便也當真住口了,眼眸里的笑意,無畏而涼薄,在這四處無人的地牢里,只有王老爺子看得出來,他眼裡的堅定與追究:事情,絕不會如此結束。

 以及,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眼底的諷刺。

 諷刺他虎毒食子,為了王家的未來,逼死了自己的兒女與女婿。

 人到了這個年歲,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但心理上卻不能接受別人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何況,外人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豈能容許蕭韞之提出來?

 王老爺子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本就蒼老的面色,因為方才過分激動的情緒,而漲紅了幾分,面對蕭韞之,語氣也更加咄咄逼人:「年輕人,你此番上京,究竟為了什麼,老夫不信,不信你當真為了那上萬災民而來!」

 王老爺子即便面色不好,也死死地盯著蕭韞之,不想錯過一分一毫,他臉上的神色。

 可蕭韞之至始至終,都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任何明顯的神色變化,淡聲問道:「在國丈眼裡,上萬百姓的性命,不足以讓我上京么?」

 王老爺子沉聲道:「你此番入京,這般不管不顧,態度堅硬,不惜招仇招恨,此次堤壩案,涉及二十七個朝臣,可你得罪的,卻是滿朝官員,這朝中啊,永遠沒有真正的清官,你一連告倒二十七人,背後牽涉的,卻有可能是兩三百人,今後還有誰不忌憚你,你便是掙得個功名利祿,卻行走艱難。」

 王老爺子認定了蕭韞之此番入京,圖謀不小,絕非僅僅是為了災民請命而來。

 他在這地牢之中獨自想了兩日,料想到敏樂公主的身份,蕭韞之又是先帝的外孫,卻長於民間,必定想要藉此機會,青雲直上,才借著本次南方水災上京而來。

 如今,王家即將被發放嶺南,雖然朝中還有不少王家的門生故吏,但若是陛下啟用蕭韞之,這般心性與膽魄的人,若是不能為太子所用,必定是太子的絆腳石。

 他要在離開之前,見一見這位少年,至少,把這絆腳石,松一松,絕不讓他立得這般堅定。

 蕭韞之卻不買王老爺子的賬:「隨國丈如何想,我還是那句話,貪官污吏便該殺,仇我也好,恨我也罷,我蕭韞之若是怕,國丈餘生也不會在嶺南度過。」

 王老爺子臉色一變。

 蕭韞之卻一眼洞穿他的心思,道:「你今日與我說這番話,無非兩個目的,一是為太子鋪後路,二是殺人不成便誅心。」

 說到這裡,看著王老爺子難看的臉色,蕭韞之無謂地笑了一聲:「我蕭韞之坦白告訴你,陵陽上萬亡於水災的百姓的命,我討定了,陛下若給我個一官半爵,那正好,我便看看,這朝中,還有幾多廢物。」

 王老爺子料不到蕭韞之竟然敢說出這番話,面上的震驚神色再也遮擋不住。

 「簡直狂妄!」

 蕭韞之喝完最後一口酒,站起來,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皺,道:「看來,國丈今日想見我,也並非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如此,便也沒有繼續說的必要了,請國丈好好兒在牢里待幾日,畢竟,嶺南多慌瘴,到時候,日子恐怕沒有這般好過了。」

 說完,蕭韞之拍拍肩膀便走人。

 王老爺子卻突然站起來:「敏樂公主乃逆王胞妹,你究竟為何而來!」

 他激動的情緒,便如同一個垂死的老翁,最後的掙扎一般。

 蕭韞之出門的腳步微頓,回頭,凝眉瞧了一眼那站起來,形容枯槁的老人,似乎不懂得他在說什麼,似乎也只是單純地打量。

 半晌之後,蕭韞之啞然笑了一聲:「國丈此話何意?」

 他眸色帶著絲冷淡,話一處,王老爺子臉色大變,知曉自己一時情急,有所失言。

 蕭韞之卻沒有任何反應,什麼也沒說,轉身便離開了牢房。

 唯有王老爺子,怔怔地看著蕭韞之離開的背影,四周皆是昏暗,唯有他走向的地方,帶著光亮。

 最後,他似乎花費了所有的力氣一半,頹然地倒在地上,似乎是悲痛,又似乎只是最後的不甘與掙扎。

 他抬眸望天,聲音蒼老而沙啞:「陛下啊陛下,您可瞧見了,這個年輕人,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呀!」

 就像一個垂垂老矣的、忠誠的老臣一般,在這隻有他一人的牢房之中,卻仍舊心繫著一路扶持過來的皇帝:「蕭扶疏如此心性,絕非常人啊,鯤鵬若翱翔九天,淺灘亦不能困之啊,安得養虎為患?安得養虎為患!」

 他呢喃獨語,語重心長,而後,似乎終於反應過來,對著牢房外面大喊:「來人,來人哪,老夫要給陛下寫摺子!來人吶……」

 在王老爺子在牢房裡叫人的時候,一牆之隔的胳膊,惠帝一身明黃的龍袍,面色微微凝肅。

 他已經在此地坐了許久,王老爺子要見蕭韞之的事情,他自然早已知曉,便是在他的授意下,蕭韞之方能見到王老爺子,從蕭韞之進入牢房說的第一次句話,他便已經聽到兩人在說什麼。

 張達大氣也不敢出,從王老爺子提及逆王開始,他便明顯地感覺到陛下的狀態已然不太對,此時不知心中怒氣幾多。

 那被關押在京城外護國寺思過塔上二十年的逆王,是不能提及的人物,他沒想到,王老爺子竟然敢跟蕭韞之提及。

 如今他只敢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可要回宮?」

 惠帝沉著臉站起來,張達趕忙上前扶過,便感覺到惠帝的身子晃了一晃:「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