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敏樂公主遺像

發佈時間: 2022-11-02 16:5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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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一日一夜的奔波之後,馬車終於飛奔進入京城。

 蕭韞之直接將馬車停在了宮門口。

 花發須白的鄭中理踉踉蹌蹌地下了馬車,一把跪在宮門口,伏地高呼:「微臣鄭中理求見陛下,請陛下為微臣做主啊!」

 一刻鐘之後,鄭中理被帶至惠帝的面前,再過一刻鐘,孫尉遲被宣召入宮。

 而短時間之內,京城裡來了一位京外官員,並在宮門口跪見皇帝的事情,也以極快的速度,在京城朝官之間傳開。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王家人耳中。

 鄭中理乃當年濟州下莘城的縣令,莘城與陵陽城接壤,桃花江一段河流,便經過莘城,兩座城池之間的關係,十分密切,當初修築堤壩時,也需兩城配合。

 當年修築河道時,鄭中理便是其中一位非常關鍵的人物,按照當時而言,王家自認已經打點得非常好,鄭中理的一位庶妹,便嫁給了王老爺子的一位門生,作為平妻,那門生的正妻常年生病,平妻實際上幾乎取代了正妻的位置。

 如此,鄭中理與王家建立了緊密的聯繫。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多年過去,鄭中理已不是一個小小的縣官,時至今日,他的一個庶妹和王家的門生的關係,還不夠維持某些微妙的平衡。

 王家擔心如今的鄭中理會成為一個不確定因素,因此才想了個一了百了的辦法。

 只是沒有想到,有人也盯上了鄭中理,執意將他帶來京城,這般與王家作對!

 「父親,據消息傳來,護送鄭中理回到陵陽城的,便是蕭扶疏。」王存安咬牙切齒道。

 從章可正死在牢獄之中,卻引發了坊間關於下一個斃命的官員是誰的猜測開始,王存安的心便開始真正的慌起來了。

 無形之中,似乎有一把手,在推動著坊間的聲音與言論,朝著對王家不利的方向上推,無人能阻止。

 王老爺子蒼老的臉上,終於顯示出明顯的憤怒:「蕭扶疏,又是這個蕭扶疏,我王家到底與蕭家何關,他要這般置我王家於死地!」

 自然無人知道蕭扶疏為何要這般做,王老爺子和王存安,更不可能明白。

 王存安恨恨地道:「此人若非有所圖謀,便是存心與我們作對!」

 想了想,王存安眸中寒光一閃:「父親,這個蕭扶疏,會不會是陛下的一把刀?」

 時至今日,惠帝仍想要動王家,而蕭扶疏又在此時出現,王存安不得不懷疑這個可能性。

 王老爺子搖了搖頭,他雖然憤怒,卻比王存安看得明白,哪怕如今王家人丁稀薄,兒孫皆不成大器,可陛下已經不希望王家做三朝元老。

 陛下年輕的時候便受制與王家,到了如今,依舊想要吐出這口氣。

 這是王家的命。

 「父親,接下來當如何做?」看著王老爺子沉默,王存安惴惴不安道。

 王老爺子閉了閉眼,心中明白,他到了這般年紀,大約已經護不住王家了,「為父這幾日想了許久,到了如今,只能將王家的損失,減少到最小。」

 他蒼老的聲音,帶著不甘:「陛下這是忌憚王家,王家的路,走到今日,已無法再繼續往前。」

 王存安大驚失色:「父親!」

 難道當真要認下當年的事情,讓王家走上絕路?

 不行,如此,王家的人,哪裡還有命活下去,便是太子,也沒有希望了!

 王老爺子的眼裡,露出堅毅的神色:「認?王家絕不可能認下此事,桃花江堤壩案,與王家,與你我父子,絕無一點干係。」老爺子堅毅的神色裡帶著一絲從容的譏誚:「太子與王家息息相關,若是王家當真貪污河道,太子被廢,便成為板上釘釘之事,王家豈會做這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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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存安愣愣然,不明白老爺子究竟想要如何:「如此,還有他法?」

 王老爺子哂笑了一聲:「到了如今,陛下既然想要王家退出朝堂,我王家退出便是,靜觀其變,以退為進,你我皆當做不知外邊風雲變動,從今日開始,便當你我父子從不知曉,外間的火已經燒至家門前,坦坦蕩蕩即可。」

 王老爺子轉過頭,定定地盯著兒子的臉龐,沉聲道:「這把火,決不可引至太子的身上,你只需記住,王家從未有人貪污河道,若是有,你不知,我不知,那人,亦不是王家人。」

 王存安在老爺子沉著的面龐中,緩緩明白過來,父親所指的到底是何意,他怔怔然了好一會兒,眸色從震驚,到一點點的愧疚,最後,化為徹底的堅定,將目光投向了府中深處的一座院子。

 鄭中理一路請求入宮覲見皇帝,為求保命,一口氣說出了當年桃花江堤壩修築時,自己如何為王家斂財的事情。

 甚至,交出了兩封與王家來往的書信。

 心中明確提出,鄭中理如何將河道的銀兩,轉到王家的口袋之中,行為讓人無不憤怒。

 惠帝大怒,當日傍晚,便下旨,將王家上下十七口,全部押入了大牢待審。

 至始至終,王家老爺子都十分平靜,太子聽聞之後,卻在第一時間入宮,想要為王家求情,但被皇後宮中趕來的人,急匆匆攔下了。

 太子急得滿頭大汗,最後不知是皇後用了什麼法子才將他勸住了,讓他臉色慘白地回到了東宮。

 銘王聽聞消息之後,極為諷刺地笑了一聲:「本王若是太子,這會兒必定不會趕著往上替王家求情,陛下擺明了想治治王家,太子如此做,只會讓陛下更加憤怒。」

 「所以,這便是王爺比太子更為聰明之處。」手下的謀士道。

 銘王轉頭道:「本王倒聽說,親自送那鄭中理回京的,是蕭扶疏,有意思,這個年輕人,心思深沉,竟能想到此處,恐怕,連孫尉遲都想不到。」

 而此時,被東方洛議論的蕭韞之,還在宮中。

 自從見了鄭中理,聽他講過當年之事後,惠帝便發了好大一陣怒,直至將王家人下獄,仍未能消氣。

 而蕭韞之,也並未被放出宮,這會兒,老皇帝臉上沉怒未消失,打量的目光,定定地看著蕭韞之:「你怎麼會跑到京城百里之外,如何想到鄭中理會被刺殺?」

 在惠帝看來,眼前的少年,膽子足夠大,性子足夠剛直,可若是心思太深,難以掌控,便不是一個好的人選。

 蕭韞之坦然道:「章可正慘死獄中,既然有人能做出這樣栽贓嫁禍的事情,鄭中理必定也是下一個可當出手的對象,易位而處,我若是當年貪污堤壩的人,莘城縣令鄭中理,便是其中關鍵一人,因為,陵陽桃花江上游便是在莘城境內。」

 蕭韞之說得坦然,惠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一般道:「此次能好好地將鄭中理帶回來,是你的本事,朕相信你的初心,可別人未必肯相信,你這般轟轟動動,不知收斂,保不準,明日便有人蔘你一本,道你與鄭中理合謀,要陷害王家。」

 蕭韞之道:「陛下也如此認為么?」

 惠帝面上的笑意越發深了一些:「朕自然相信你,可朕相信你還不夠,你需讓別人也相信你才行。」

 蕭韞之便道:「別人信不信我,與我何干?大理寺將人調回來審查,卻保護不了人,若非我去得及時,只怕鄭中理這會兒早便埋屍荒野了,除非王家能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否則,無人能說我栽贓陷害。」

 「何況,鄭中理交出的書信是事實,半路被暗殺亦是事實。」

 「你啊你……」直到此刻,惠帝被鄭中理與王家激發的怒氣,似乎才慢慢消一般,面對蕭韞之,顯得無奈又無法:「罷了罷了,今次便算了,不過你身份特殊,也是本次案件的原告,這等事情,日後少參和一些,也好避嫌。」

 蕭韞之悶聲,並沒有應下來。

 惠帝只好擺了擺手:「罷了,你也回去吧,瞧瞧這一身,再不回去,康寧姑姑便要進宮與朕要人了。」

 蕭韞之這才告退離開。

 蕭韞之從御書房出來之後,西邊的天際,便只剩下最後一道霞光,整個皇宮,籠罩上了一層淺淡淺淡的暮色。

 他從御書房出來,便見到御書房的門前,跪了一人,正是中宮皇后。

 蕭韞之淡淡的一眼瞥過去,皇后也剛好看過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蕭韞之,卻在抬頭的一眼間,乍然愣了一下,腦海里,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得皇后自己都沒有抓住,甚至感覺不到那一瞬間異樣的直覺,直到蕭韞之的從她身旁略過,皇后才回過神來。

 彼時,蕭韞之已經走遠了。

 即便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皇後幾乎也第一眼便認定了,這位便是近日攪得京城風雲難安,也是讓她的母族王家今日集體入獄的罪魁禍首。

 想到此處,皇后的眼底,充滿了怨恨的神色。

 她絕對,絕對不允許,讓這個人,毀了兒子的未來。

 皇后深吸一口氣,定定地跪在地上,等待惠帝的召見。

 御書房裡,蕭韞之離開之後,惠帝久久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張達不知他在想什麼,不知是一刻鐘,還是更久的時間之後,才小聲地提醒:「陛下,娘娘還跪在外面。」

 惠帝這時候才恢復了神色,聞言輕哼了一聲:「她是中宮之主,這樣跪在御書房的外面,成何體統,讓她回去。」

 張達應了下來,親自出了御書房給皇後傳話。

 皇后聽罷,只愣愣了一會兒,「請公公告訴陛下,若王家當真有罪,臣妾願意代王家懲罰,王家若是無罪,請陛下徹查此事。」

 張達微微笑道:「娘娘,容奴才說句越矩的話,您雖出身王家,但您也是東瀾的皇后,王家便是有罪,也不該懲罰您,朝中風聲如此大,王家又深陷其中,您也當為陛下,為太子著想。」

 張達說完,微微笑著,對旁邊的人道:「還不快將皇后扶回去。」

 皇后愣愣了好一會兒,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卻也沒有堅持留下來跪罪,只是,比起方才跪在御書房門前的模樣,更多了一絲絕望。

 她知道,王家這次,真的完了。

 皇后被人扶住,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後宮而去,腳步沉重,如同蒼老了十歲一般。

 但站在她背後的張達,卻看不到她眼裡的怨毒之色。

 *

 此時,蕭韞之也走出了宮門。

 雲莞早先在城裡傳出鄭中理跪宮門的時候,便知道蕭韞之回來了。

 她在大長公主府中等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蕭韞之回來,直等到了王家舉家下獄的消息,她便知道,蕭韞之定是被惠帝留在了宮中。

 她心中放心不下,便直接到宮門外等人,等到暮色四合,總算等到了一身黑衣的蕭韞之,從宮門裡出來。

 雲莞急忙跑過去,「蕭扶疏!」

 蕭韞之原本面色不太好,出了宮門,見到雲莞,臉色便緩和了下來:「阿莞。」

 雲莞上上下下打量著蕭韞之:「可還好?」

 蕭韞之點了點頭,宮門前不是說話的地方,只道:「無礙,先回去。」

 雲莞點頭,兩人正打算回去,不期然,聽到宮門前的長道上,傳來馬蹄噠噠噠的聲音。

 兩人下意識順著聲音看過去,便見一人駕馬而來,直到距離宮門只有三丈遠之地,才慢慢勒住了韁繩,馬兒的腳步也跟著緩了下來。

 即便那人背著夜色而來,身影幾乎與暮色下的皇城融為一體,但蕭韞之和雲莞,幾乎也是第一時間認出了,那人便是本該在南方賑災的姚青山。

 姚青山自然也看到兩人了,不由得眸色複雜。

 當日陵陽城發生了欽差被殺的案子,他一門心思投入此事之中,根本不曾發現,蕭韞之和雲莞暗中做的事情,兩人竟然在他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拿到了上萬災民的請命書,再無聲無息地前往京城,一紙罪狀,將當年的濟州知府和當朝國舅,皇後母族,告上了金殿。

 之後,宮中密旨傳往南方,陛下要他在南方蕭家調查一人,他才知曉,蕭韞之,或者說蕭家,與先帝之女的聯繫。

 郭敬山被殺的案子,至今仍找不到兇手。

 姚青山看著蕭韞之與雲莞的神色非常複雜。

 但兩人卻非常坦然,看到姚青山,雲莞甚至還能彎眸微笑地打一聲招呼:「柳大人。」

 姚青山眸色沉沉,「雲姑娘,蕭公子,兩位為何在此處?」

 雲莞便道:「方才蕭扶疏進宮見了一趟陛下,我便在宮外等候。」

 姚青山道:「兩位的舉動,倒讓我大吃一驚。」

 雲莞笑了笑:「陵陽大壩崩潰,既然欽差不作為,摺子不達天聽,雲莞也實在沒有法子,只好親自上京一趟,為我父老鄉親,討回一個公道。」

 「雲姑娘和蕭公子當真是為陵陽百姓而來?」姚青山定定地看著兩人,問道。

 雲莞莞爾一笑:「若是姚大人當真為了陵陽百姓而去,今日便不會在京城或者宮門口見到我,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話實在犀利,姚青山抿唇不語。

 雲莞勾了勾唇角,並不在意,問道:「不知現下陵陽的災情如何?」

 姚青山眸色複雜地看著雲莞:「如今已十月,雲姑娘帶領災民種下的第二季糧食,已經豐收。」

 雲莞面上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如此便好。」

 「姚大人剛剛回京,便這般匆匆進宮,必定有要事向陛下彙報,我們便不打攪了,告辭。」

 雲莞和蕭韞之正要離去,蕭韞之卻突然頓住了腳步,轉回頭瞧著姚青山問道:「對了,再問柳大人一句,我家祖父祖母身體可還安健?」

 姚青山一頓,神色複雜地看著蕭韞之,卻只對上蕭韞之坦然的神色。

 蕭韞之顯然已經知曉,他匆匆回京的目的何在。

 姚青山道:「蕭公子放心,尚好。」

 蕭韞之點了點頭:「多謝。」

 而後,兩人沒再與姚青山多言,徑自離開,唯姚青山匆匆進宮。

 惠帝已經接到姚青山回京的消息。

 「臣姚青山不辱使命,已將事情調查清楚,帶回蕭家主母的物品,請陛下過目!」

 姚青山進入御書房之後,直直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著一個長約三尺的盒子,呈交給惠帝。

 惠帝面色有難得地凝重,「起來。」

 三尺長盒打開,裡邊朱釵環佩皆有,皆是女子所用的之物。

 惠帝的目光,卻並不首先放在其上,而是,放在了其中一幅畫卷之上。

 畫卷緩緩打開,其中一位少婦,描摹栩栩如生,眉眼沉靜,為人溫和,淺淺而笑。

 旁邊,畫作的右邊,書一行小字:「帝女敏樂,作於長寧三十年九月,念聖皇六十五誕辰。」

 再打開另一幅畫像,所畫之人,與方才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畫作右邊的小字,變成了:卿卿吾妻,帝女東方敏樂,作於廣德三年臘月。

 這是敏樂公主的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