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登聞鼓響

發佈時間: 2022-11-02 16:4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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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北方秋高氣爽。

 兩匹來自南方的快馬,一路疾駛進入了京城,馬上一男一女,皆是意氣風發之輩,正是雲莞和蕭韞之。

 時值正午,繁華的京城,集市上的人極多,兩人雖一路風塵僕僕,但卻不掩一身風華,自然引起了過路百姓的注意。

 可畢竟京城非富即貴,再惹人注意,也不至於造成什麼動靜,只路人覺得,這對男女,樣貌極好,忍不住多看幾眼罷了。

 唯有一人,注意到了蕭韞之和雲莞的出現,那便是成日在京城遊手好閒,凡事不做的鎮遠侯府二公子謝景。

 他本在酒樓上與一群京中富貴子弟喝酒,因著有人提了一句進京的一男一女樣貌極好,他看過去一眼,便見到蕭韞之和雲莞進京,卻見兩人騎馬朝著宮門前街而去,馬不停蹄的。

 待兩人只剩下一個背影,謝景猛地站起來,站在欄杆上見著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他的酒肉朋友們正奇怪:「你瞧什麼呢,半個身子都探出去了,可是瞧見了什麼好玩的事兒?」

 說著,那人便過來搭著謝景肩膀往下瞧,卻只發現路上行人匆匆,也沒瞧見什麼奇怪的事兒。

 謝景卻一下子拍開那人的手:「兄弟,我家中還有事情,先走一步,你們好吃好喝!」

 說罷,謝景便撒開步子往樓下跑,身後的人怎麼叫他,也不見回應,不由得疑惑:「鎮遠侯府還有小侯爺坐鎮,謝兄回去能做什麼。」

 謝景去而不應,一路從酒樓離開之後,卻立刻往家中跑去。

 而就在謝景往府中回去的時候,蕭韞之和雲莞已經在宮門前街上停了下來。

 兩人身上皆背了包袱,下馬之後,直奔宮門外的鼓樓,站在高大的登聞鼓之下。

 時值侍衛換班的時候,並無人注意到有人登上了鼓樓。

 雲莞和蕭韞之站在高大的鼓架前,對視了一眼,眼裡都是堅毅之色,雲莞雙手拿過鼓槌,緊了緊手裡的兩根木鎚子,正待擊鼓,卻被蕭韞之接過了,「我來。」

 兩隻鼓槌在蕭韞之的手裡轉了一圈,少年勾了勾唇角,揚手,重重一擊,捶在了高大的鼓面上。

 「咚——」

 「咚——」

 瞬間,咚咚咚的鼓聲,從高大的鼓樓上傳向四面八方,附近的百姓與官員,全部都聽到了,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朝著鼓樓的方向看過來。

 在東瀾國,擊登聞鼓乃大事,必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否則,擊鼓乃重罪,可判死刑。

 東瀾立國將近兩百年,只發生過兩次擊登聞鼓的大事,皆與軍務國防相關,這次,又是為何?

 一時間,城內朝臣的心神全部被提了起來,人人重束官服,急忙進宮。

 而彼時,雲莞與蕭韞之登上鼓樓的時候,皇宮之中,早朝剛結束了半個時辰。

 今日,南方傳回消息,派去南方的欽差郭敬山被人殺害在府衙之中,至今依舊沒有兇手的下落,朝中震動,為此議論了小半日,下朝之後,惠帝便將太子東方治和銘王東方洛召進了御書房,再議此時。

 欽差被害是大事,尤其,還是在守衛森嚴的府衙之中被害,惠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大怒則大怒矣,甚至懷疑,是否是兩個兒子派人動的手腳。

 自然,太子與銘王在朝堂上不對付,得知郭敬山被害,也互相懷疑,是否是對方動的手腳。

 在惠帝的面前,兩人互相推諉,互相暗示,互相陷害。

 惠帝聽得一陣頭大,「都給朕別吵了!」

 太子和銘王自知在惠帝面前失態,紛紛告罪:「請父皇恕罪。」

 惠帝掃了兩人一眼,道:「依你們看,此事該如何做?」

 銘王立刻站出來:「回稟父皇,欽差被害,乃是大事,事關朝廷與官府的威嚴,絕不容姑息,兒臣願意為父皇分憂,親自前往陵陽,調查郭大人被害一事,務必尋到真相。」

 太子東方治自然不肯讓銘王去陵陽,因為陵陽大水,桃花江被淹一事,與當年的河道總督王國舅和現任的工部尚書章可正都有關,而章可正是他這一派的人。

 這一個多月來,他在惠帝面前,不敢抬頭,隱約有被銘王壓了一籌之勢,此番若是讓銘王去南方調查郭敬山遇害之事,不知能牽扯多少事情。

 如此,東方治自然不肯,當下立刻表明決心:「父皇,兒臣也願意前往陵陽,調查郭大人被害之事,必定給父皇一個交代。」

 惠帝還能不曉得兩人在想什麼,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失望,失望是對太子的失望,空長了這麼多的歲數,做事卻漏洞百出,憤怒則是銘王漸漸勢大,隱約有壓下太子之勢,裝作不懂他的意思一般,這段時間,在朝堂上,卯足了勁的找太子的不是。

 兩人表明了決心,都垂首等待惠帝的決定。

 惠帝自然不肯拍太子和銘王中的任何一個人去南方。

 正是惠帝被兩個兒子的行舉弄得心煩意亂的時候,登聞鼓「咚咚咚」,一聲一聲的鼓聲,從宮門外,傳入了御書房裡,惠帝、太子和銘王的耳中。

 熟悉又陌生的鼓聲,太子和銘王不曾聽到過這個聲音,不由得冷然,但很快反應了過來:「是登聞鼓!」

 話落,略顯龍鍾老態的皇帝猛地站起來。

 便是近身的太監張達也露出了驚慌的表情:「陛下,是登聞鼓!」

 太子和銘王臉色大變,與惠帝一般,匆匆出了御書房的門口,站在高高的大殿門口往外看,目見皇城空曠,飛鳥驚掠,耳邊傳來一聲聲沉重的擊鼓聲。

 一刻鐘之後,百官朝臣皆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皇宮,惠帝一朝,第一次在一日之間,連續兩次開朝,且還是在午時十分。

 而百官進入大殿的時候,都能看到,站在大殿門外的,一對年輕的男女。

 女子大約及笄之年,男子大約弱冠之年,兩人相貌極佳,風度儀態,皆是上乘,手裡卻抱著兩個盒子,靜靜在殿外等待傳喚。

 朝臣匆匆進入大殿,也只匆匆瞥了一眼雲莞和蕭韞之,但見兩人面色陌生,並非京城人士,更不是哪家官宦的女兒,身穿白衣,尤其,女子的頭上,帶著一朵白色的頭花,儼然還在戴孝之中。

 唯有百官末尾的鎮遠侯大公子謝晦經過兩人的時候,眸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雲莞和蕭韞之。

 朝臣不由得猜測,擊鼓的便是這兩人么,這兩人又是何人。

 眾人心中紛紛猜測,卻按捺不表,低頭匆匆進入了大殿之中。

 直到百官來齊,老態龍鐘的惠帝,也來到了大殿之中,雲莞和蕭韞之才被傳喚入朝。

 見到兩人的那一瞬間,高高在上的惠帝,皺了皺眉,不能想到,擊登聞鼓的,竟是兩個小兒。

 他瞥了張達一眼,張達立刻細著嗓子道:「來者何人,為何擊登聞鼓,有何奇冤異慘?可知,擊登聞鼓乃大事,快速速報來!」

 雲莞這才抬頭,看向九重階梯之上,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惠帝近年已經年過五十,兩鬢斑白,身材富態明顯,更有一種超越了年齡的老態龍鍾之感,只瞧一眼,便讓雲莞這樣第一次見到他,並在未曾見到之前,便已印象不好的人,感到一股夕陽西下,垂垂老矣的感覺。

 她垂下眼眸,道:「民女乃濟州府陵陽城下轄太平鎮上林村村民雲承德長女,雲莞。」

 蕭韞之也自報家門:「草民乃濟州府陵陽城下轄太平鎮蕭家長孫蕭韞之,雲莞未婚夫婿,父親上蕭下鶴。」

 陵陽城、太平鎮、上林村。

 這幾個字眼,這段時間,朝堂之上,經常提及。

 每一次提及,都不是什麼好消息,兩人這般一自報家門,便讓朝中臣子,暗暗心驚,眼角的餘光,不由得投向大殿之中這對年輕男女的身上,便是惠帝的眉頭,也深深皺起。

 而太子的額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銘王則勾了勾唇角,餘光投向大殿之中的雲莞與蕭韞之,眼底深處,流露出一種自信的等待與看好戲的心情。

 大太監張達眼皮一跳,眼角餘光看向惠帝,只見陛下眉頭緊鎖,略有幾分不快。

 但他還得硬著頭皮問,「你二人為何擊登聞鼓?可有冤屈要申訴?」

 末了,張達還不忘提醒:「本朝規定,擊登聞鼓者,廷杖三十。」

 雲莞不為所動,蕭韞之卻勾了勾唇角,目光直直地穿過大殿,直達惠帝蒼老龍鐘的眼眸,而後一句一句地道:「草民狀告當朝工部尚書章可正以及國舅王安存,貪污河道修築不力,偷工減料,致陵陽桃花江堤壩工程粗糙,被大水崩潰,導致兩岸及下游災民無數,亡滅上萬,良田三十萬畝成汪洋!」

 蕭韞之話一出,大殿里安靜了半晌,而後,只聽得紛紛倒抽氣的聲音。

 便是惠帝的臉上,也先是驚愣了一瞬,而後便是大怒之色,只隱忍未發,但近身的張達,則已經看見,惠帝臉色如滴墨。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被直指姓名的工部尚書章可正。

 章可正如今已過不惑之年,站在朝臣前列位置,穿著大紅的官府,聞言面帶怒色地站出來,回頭,目光兇狠地看著雲莞和蕭韞之,臉色赤紅地怒斥兩人:「血口噴人!簡直血口噴人,爾等到底是何人,本官根本與你們無冤無仇,竟然這般污衊本官!」

 說罷,章可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高位上的惠帝大呼冤枉:「陛下,臣冤枉,臣一心為東瀾,當年桃花江堤壩雖是微臣主持修築,但微臣兢兢業業,絕不敢有半點耽擱,請陛下明察!此兩人,簡直是血口噴人,目的不純的小人之輩!」

 章可正今年已四十多歲,大約身在高位許久,容色不怒自威,帶著為官者與上位者的威儀。

 蕭韞之的話,無異於平地驚雷,被直指的章可正反應過來之後,朝中也立刻有人反應了過來。

 章可正為首的工部,原本就是太子東方治的人在掌控,此刻立刻有人站出來:「大膽,竟然敢污衊朝廷命官,爾等可知,污衊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太子東方治的面上,已有驚慌之色,他幾乎是下意識想要反駁蕭韞之的話,但立刻收到了朝中近臣的眼神,生生忍住了,但眼裡的焦急不安,卻難以掩飾。

 同一時間,朝臣私底下,各樣的反應都有。

 除了工部以及太子一派的人一口咬定蕭韞之與雲莞兩人是污衊朝廷命官,根本不予辯解之外,其餘也有朝臣,私底下在議論這件事,或者心中存了懷疑。

 畢竟,一個月之前,張恩亮大人還在朝堂上說起陵陽桃花江堤壩的事情,當時被章可正一通反駁,而張恩亮大人又拿不出證據,如今,老大人還深居府中,陛下特准老大人身體在家休息,無需上朝。

 為官多年,常伴君側,朝中的人,都曉得陛下的意思。

 陛下不想追究桃花江堤壩修築之事情,貪污河道,層層追查,朝中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陛下已近晚年,他不僅要平衡朝堂,更不想在自己晚年,在史書上留下諸如吏政腐爛的名聲。

 可也有一些正值的臣子,心中感到不平,貪污河道是大事,不但事關百姓,還事關國之根本,若是連河道都敢貪污,指不定背後做了不少損害百姓、損害朝廷利益的事情。

 銘王東方洛見此,唇角勾著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暗中朝下屬的臣子使了個眼色,戶部尚書李大人立刻站出來,淡淡地道:「章大人何必如此著急,兩位百姓既是來告御狀,說出這番話,自有他們的道理和冤屈,若是這般不問緣由便立刻否定,豈是我等為官之道,便是刑部斷案,也不是這般道理,朱大人,你說可是?」

 被點名的刑部尚書亦站出來,「正是如此,話已至此,不如聽聽這兩人,到底是何說辭,若是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章大人便立刻讓陛下將兩人趕出金殿,豈非讓陛下為難?」

 「李大人!」章可正面色不虞,「若是你這般被人指責攀咬,難道便一點也不為自己辯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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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微微一笑,「辯解自然是要辯解,只是,為何不先聽這位小公子和小姑娘言明始末呢?是否攀咬,還是誤會,總也要聽個始末不是么?」

 這時候,禮部的人也站出來了:「於理不合,簡直於理不合!我朝規定,諸事赴刑台、大理寺訴之,理決不平者,許詣登聞鼓院擊鼓以聞,這兩人,未經刑部與大理寺,便直接擊登聞鼓,於理不合!」

 為此,原本尚算安靜,小心翼翼的金殿上,兩派的朝臣便這般爭吵了起來,章可正一方的人甚至不聽雲莞與蕭韞之的申辯,便開始為自己辯解,表明忠心,言語之中,也咬定了蕭韞之的話,是污衊與攀咬,禮部和刑部則就雲莞與蕭韞之是先該擊登聞鼓還是先將此事告知刑部或者大理寺而爭吵了起來。

 只雲莞和蕭韞之,站在大殿之中,臉色平靜的看著這一幕。

 雲莞感到一種深重的無力,東瀾的朝堂至此,無怪乎民間冤慘之事這樣多,匪患當道,殺人不眨眼,一個小小的前朝餘孽,苟延殘喘多年以至於在南方漸成勢力,甚至此次南方發生了這樣嚴重的洪災,朝廷也無所作為。

 爭論的重心偏頗,不聽人言,一旦吵起來,便違背初衷,只想整個面紅耳赤獲得贏面。

 殊不知,便是這樣,才導致多少無能以及無用的結果。

 這個朝堂,不是被外人從外部打倒的,而是自己從內部腐爛掉的。

 蕭韞之眼底陣陣薄涼,聽著兩方的朝臣,爭吵漸漸脫離詭道,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少年的聲音,在偌大的金殿上,在一陣陣徒勞的吵鬧聲中,顯得尤為清晰,並且放肆。

 「可真是好笑,我蕭扶疏長這樣大,第一次見到這樣可笑的事情,百姓有冤,不予申辯,不聽緣由,反倒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論不休。」

 他這樣的話,著實放肆,原本在吵鬧的朝臣,似乎瞬間反應了過來,面上一陣燥熱:「放肆!金殿之上豈容你如此無禮!」

 可他們看過來時,哪見這小民面上有半點恐慌之色,倒是唇角的那一抹譏誚的笑意,讓他們深覺無所遁形。

 「行了,都別吵了。」這時候,自蕭韞之和雲莞說話之後,沉默了一刻鐘,看著底下的朝臣,分派分黨地爭吵了一刻鐘的惠帝,終於開口說話。

 從蕭韞之說出桃花江堤壩之事,說出朝臣貪污河道的話,他的心中便憋著一股氣。

 此刻,他看著蕭韞之,不知為何,想起了一些並不願意回想的往事,那人囂張放肆,仗義執言,永遠壓他一籌,朝堂之上,有他存在的地方,人人皆黯然失色。

 老皇帝透過皇冠上的珠簾,看著金殿上兩個年輕的男女,沉聲道:「爾等既然狀告工部尚書章可正貪污河道,致使桃花江崩潰,可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