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師父

發佈時間: 2022-11-02 17: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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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韞之自然是不需要去問任何人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關押在思過塔里的逆王,到底是什麼人,以及二十多年前,那場東瀾立國以來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場宮變,究竟怎麼回事。

 太子和銘王並肩離開之後,面上的痛快,並不維持多久,很快,他便沉了臉。

 銘王幽幽道:「皇兄到底是何意,父皇分明不讓我們再提此事,你如今卻將之告知蕭扶疏,若是父皇知曉了,恐怕會不高興。」

 太子顯然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會惹得龍顏大怒:「父皇的確不喜我們議論此事,但也要另當別論,你瞧瞧,那蕭扶疏是誰,敏樂公主的孩子,再想想,那敏樂公主又是誰?雖說敏樂公主三十年不曾入京,可又有誰敢確定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畢竟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何況……」太子轉頭看著銘王道:「你敢說,你心中對蕭扶疏半分懷疑都沒有么,敏樂公主若真的甘願歷經多年,與皇家斷絕了聯繫,為何三十多年後,讓自己的兒子回京?」

 銘王微微皺眉:「蕭扶疏剛來京時,我看皇兄未必想到這一層,為何現在這樣懷疑?」

 太子哂笑了一聲:「當時未曾想到罷了。」

 銘王笑了笑:「是么?」

 太子又繼續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知曉的人何其多,今日蕭扶疏來了大悲寺,見了思過塔,一問便知,銘王又擔心什麼?」

 銘王聞言含笑道:「我是不擔心,就怕皇兄想要做些什麼。」

 太子不善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而後甩袖離開。

 銘王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面上笑意漸漸淡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高山上,那高高的塔尖,眯了眯眼。

 *

 太子離開之後,便往皇后休息的院落而去。

 時值冬日,大悲寺風大,皇后舟車勞頓半日,到大悲寺之後,只覺得頭疼不已。

 自然,這兩個月的日子,她過得並不好,太子被禁閉,見不到兒子且不說,王家更是被流放嶺南,母族全部被牽連,雖然還有不少曾經王老爺子的門生故吏,但她與太子,幾乎算是失去了背後依仗的力量。

 或許是因為心中難安,自王家前往嶺南之後,她便時常夢見胞妹,導致她寢食難安,人也跟著消瘦了不少。

 兩個月前,仍是容光煥發,兩個月之後的如今,皇後面上便有了一些疲態。

 但皇後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太子還在,今後的日子還長著。

 院外有人來報:「娘娘,太子來了。」

 皇后趕緊起來:「快,快讓太子進來。」

 自從太子禁閉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兒子,太子的禁閉解之後,便要來大悲寺祭天,母子兩人也不得說一句話,此刻要見到兒子,皇后不禁紅了眼眶:「皇兒。」

 太子慣於依賴皇后,母子再見,心情難免激動:「母后。」

 皇后仔仔細細地看著太子,「這些日子,可苦了我兒,多虧此次祭天,往後便好了。」

 說起此事,太子便憤憤道:「母後放心,外祖與舅舅受的委屈,有朝一日,兒臣必定討回來。」

 提及王家,皇后便傷心,聞言只不住地點頭。

 「都怪那蕭扶疏,若非他多事,也不至於如此,如今他當了諸衛軍上將軍,瞧著這般威風,我便看看,他能威風幾時!」太子憤恨道。

 皇后心中也是有恨的:「一定不可輕饒了蕭扶疏,但皇兒如今才剛剛解了禁閉,萬不可有過大的動作,你父皇心中對你,怕是還有幾分冷淡,那蕭韞之卻正當聖寵,當下,再得聖寵才是關鍵之事,餘下的事情,皆可慢慢來,蕭扶疏還在京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明白?」

 太子雖不太滿意,但也曉得皇后的話很有道理,便應了下來,還不忘說起了方才遇見蕭韞之所說的話。

 皇后聽罷,沉思了好一會兒:「他究竟如何反應?」

 皇后自然知曉,曾經王老爺子在天牢會見蕭韞之的時候,便提過逆王之事,彼時,蕭韞之並無甚反應,許久過去了,她卻始終還將此事放在心上。

 畢竟,蕭韞之的身份,與逆王的身份,太好做文章了,當年的那場宮變,究竟如何,陛下知曉,王家知曉,她自己也知曉。

 陛下對此諱莫如深,任何與當年之事相關的人,都能成為一條他日引火的導線。

 而蕭韞之,顯然便是那條條導線之中,最引人注目,也是最快能燃起火苗的一條。

 而蕭韞之一人之力,讓王家被流放嶺南,兒子在朝中的勢力也被削減近半,這個仇,不可能讓她無動於衷,遲早,她要讓蕭韞之付出代價。

 而逆王,便是一把能舉起的,壓在蕭韞之頭上的刀。

 太子面色失望:「並無異樣之色,只聽聞時略顯詫異。」

 皇后道:「皇兒不必急,這把刀,可得想好了,該如何用才好,務必要一舉掰倒蕭扶疏。」

 *

 天色漸晚。

 雖無飛雪,入夜之後,大悲寺的風卻颳得非常猛,便是緊閉門窗,依舊能通過門窗的縫隙,聽到外面山風呼嘯的聲音。

 天色黑了下來,幾乎無人再出門,便是照顧主子的宮人,也躲在了院落或者廂房之中,不願出門,唯有大內隨從,依舊堅持不懈地在山上巡邏。

 蕭韞之安排好了諸衛軍的事宜之後,便回房休息了。

 亥時一過,他房中燈火盡熄,正值月黑風高之時,一道矯健的身影,飛躍在黑壓壓的夜空之中,一路凌空而上,直落在了高處山上的石崖之處。

 石崖雖高,面向萬丈深淵,崖邊的樹木也被山風吹得變形,但石崖之內,卻無一絲風,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陣法,又似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此處獨擁一處天地。

 石崖內凹,形成一個巨大的,將近一畝的空間,其中一個光滑的墨色石台上,坐著一位面色蒼老的老和尚,此刻正雙目緊閉,唯手中一串佛珠,正不急不緩地碾動著。

 正是那原本應當在閉關的大悲寺老方丈。

 蕭韞之落地之後,便歪著頭仔細瞧了好一會兒,也不打擾老方丈,自顧自坐下來,端起石桌上的水壺,可惜壺內已經無水,桌上的兩個石杯,已經干透,甚至飄了兩片落葉進去,顯然已經許久不曾用過。

 老方丈顯然閉關多時,辟穀不食,可見境界之高。

 蕭韞之嗤了一聲,便坐在石凳上,一條腿盤起,落在一條腿上,撐著下巴看老方丈打坐。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直雙目緊閉的老方丈才睜開眼,看到蕭韞之,也並不意外,打了個佛偈,「阿彌陀佛,蕭施主,許久不見。」

 「方丈,許久不見。」蕭韞之面上帶著笑意,竟顯得幾分頑劣。

 老方丈看著蕭韞之,搖了搖頭:「上一次見施主,不過一年前,如今,我觀施主身上殺孽更重,身心有損。」

 蕭韞之嗤了一聲:「師父,你我年年見面,你年年這樣說我,又有何意思?」

 老方丈臉色平靜道:「你我師徒緣盡,這一聲師父,老衲不敢當。」

 蕭韞之臉色漸漸淡了下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說罷,便站起來,老方丈道:「請蕭施主下山,此處絕非你該來之地。」

 「我若是一定要上山,師父可會攔我?」

 再往上,便是思過塔。

 「阿彌陀佛。」老方丈平靜如斯。

 蕭韞之腳步剛動,便覺得一陣勁風從背後襲來,老方丈分明沒有動,但那浩瀚深沉的力量,仍舊讓他感到無法撼動的緊張與壓迫。

 他方年過二十,老方丈的年齡和武學,卻幾乎是自己的五六倍,蕭韞之自然抵擋不住,只咬唇勉力承受著,無人知曉的石崖之上,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

 直到約摸一刻鐘之後,蕭韞之即將抵擋不住,那力道才散了去。

 他被一把甩開,撐在石壁上,一口鮮血,從口中奔涌而出,灑在了石壁之上,染了一片鮮紅。

 老方丈依舊未曾睜眼,平靜道:「施主何必如此執著。」

 「方丈又何必如此執著?」

 「萬事皆有因果,他前半生殺孽深重,此乃他的果。」

 蕭韞之冷笑道:「好一個殺孽深重,外敵入親,男兒保家衛國,若非忠王金戈鐵馬,何來東瀾安寧生活,如今倒說他殺孽深重,這是什麼狗屁的道理!」

 老方丈依舊閉目:「蕭施主,請下山去吧,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蕭韞之自知無法越過老方丈上山,他從十二歲的時候便開始嘗試,這一身功夫,也從老方丈的身上學來,從一開始被打得遍體鱗傷,站不起來,到如今能壓制住老方丈深厚的內力一刻鐘,用了八年的時間。

 如今的他,沒有任何能力越過眼前的百歲老人。

 在老方丈的面前,依舊如蚍蜉撼樹一般,不自量力。

 但他不甘心。

 「什麼狗屁的因果,這話我不信,師父,你便瞧瞧吧,只要天下還有分裂的一日,便還有殺孽的一日,這六層寶塔,能困得人幾時,當今天子,能護得東瀾幾時!」

 說罷,一把抹掉唇角的血跡,蕭韞之如來時一般,矯健的身影,再次沒入了夜色之中。

 只夜色中,傳來少年空曠的、也唯有老方丈方能聽到的聲音:「師父既已得道,想來已知天意如何,你能阻止我,又如何能阻止天意?」

 直到一切平靜下來,老方丈才睜開了眼睛,看著蕭韞之離開的方向,只見黑洞洞的山崖。

 良久之後,他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他看起來依舊面色平靜,只是,手裡碾動佛珠的速度,越發快了起來。

 *

 蕭韞之在自己的房中消失了兩個時辰,又再次回來,無人發現。

 因為皇帝在,寺中守衛森嚴,度過了安寧的一夜。

 第二日一早,百官列隊,皇帝及宮妃穿戴禮服,於午時開始舉行祭天儀式。

 以禮部和大悲寺的方丈為主持,祭天儀式繁瑣,先是眾僧誦經,而後是禱告,再是禮部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其上記載了惠帝自登記以來的所有功績。

 帶念完這一厚厚的冊子,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再由惠帝祭天,百官相繼上香禱告,一陣長長的儀式之後,又再次聽眾僧祈禱,已過了未時。

 惠帝年紀大了,經不住這般折騰,祭天結束之後,便被帶回去休息,只太子和銘王帶著百官,在方丈和眾僧的帶領下,在大悲寺的大殿里誦經祈禱。

 又是一夜無事,第二日,惠帝帶著百官聽方丈講經,經過一夜休息之後,他的氣色,已比前一日好了許久,甚至在午後之後,還叫上蕭韞之,與在自己在大悲寺里走動。

 蕭韞之自然聽從。

 「朕聽說,前一日,太子與你說起了些思過塔里的事情。」走著走著,惠帝如話家常一般,對跟在後邊的蕭韞之問道。

 到底是皇帝,沒有能瞞住他的事情,蕭韞之也並不覺得奇怪,坦然地承認了下來:「是。」

 「哦?你聽了之後,如何想,與朕說說。」

 蕭韞之道,「二十年前,臣不過一小兒,對世上之事,全然不知。」

 惠帝便笑了笑,「你能這般想最好,你與敏樂一樣,早早便遠離皇宮,宮裡發生的事情,與你們母子一概無關,朕不是那種是非不分之人。」

 看似平和的話,卻帶著深層的暗示。

 蕭韞之揚了揚眉,不語。

 惠帝便道:「朕曉得,太子對你有所不滿,你不必放在心上,如是鬧得過分了,儘管來與朕說便是。」

 蕭韞之不甚在意地應了下來。

 惠帝看著他的態度,也並不覺得無禮,只無奈的笑了笑,似乎面對一個脾氣古怪的晚輩一般,無可奈何。

 惠帝走了沒一會兒,便要回去休息了,蕭韞之將他護送回去,其後的半日,太子與銘王繼續帶著朝臣聽方丈講經,而惠帝,卻在禁軍首領的帶領之下,獨自往大悲寺的最高頂而去。

 他將近十年不曾踏足大悲寺,更遑論那高高的思過塔,此一次,卻又重新現身在了思過塔前。

 惠帝的離開,有人知曉,有人不知曉,但知曉之人,卻都無人敢談論此事,直到天黑之後,他才重新回到山下的院落。

 而他下山之後,便立即宣召莫聽雪進去診脈。

 莫聽雪這一去,便在惠帝的院子里待了一個多時辰才出來。

 而後,皇后、姚貴妃等紛紛進去,再是太子和銘王進入了惠帝的院落。

 半刻鐘之後,便有大臣被宣召進去,再出來時候,面色輕鬆了許多,如此看來,惠帝身子已經無恙。

 無人關注莫聽雪離開惠帝的院落之後,去了何處,只經過一處地方的時候,她對著無人之處,輕聲說了一句:「急火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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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後便若無其事地離開了,腳步未曾停過。

 再次度過了大悲寺平靜的一夜,這一夜,蕭韞之依舊登上石崖,最終仍被老方丈攔了下來。

 第二日天一亮,辰時之後,一行隊伍,離開大悲寺,再次返回京城。

 來時一路順遂,可回去的時候,卻並不那麼順利。

 隊伍從山上下來,行距大悲寺二十里之遠后,側面的山上,忽而有亂箭飛射,朝著龍攆而來,一箭刺向了龍攆前邊一名侍衛的脖子,當場見血。

 忽然的狀況,猝不及防,御林軍尚未擺好陣勢,便聽得四周的密林之中,再次嗖嗖嗖的射出了亂箭。

 瞬時間,驚叫恐嚇的聲音,紛紛響起。

 御林軍頭領大喝一聲:「有刺客!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