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治災之策

發佈時間: 2022-11-02 16:4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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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修文乃陵陽縣城,如今又這般親力親負責大壩的修建,豈會看不出當年修壩時便存在的貓膩。

 只是,雲莞發現得太快,才讓她感到詫異,他與雲莞算不得非常熟悉,只覺得,她似乎懂得許多民生之事,甚至比一些朝廷官員都還要懂得。

 話已至此,三人尋了一個地方說話。

 周修文褲腳還是濕的,皺眉道:「近日我已查過當年修壩的記錄,五年前,南方多處水壩已是年久失修狀態,有些地方的堤壩,甚至直接被江水沖毀而不再復建立,導致每年夏日,河流兩岸的莊稼皆被淹沒,雖不造成大災,但也有礙收成。」

 頓了頓,周修文繼續道:「為此,朝廷頒布法令,要求各地官員,對各城、各州府的大壩狀況一一勘察之後,上報朝廷,讓工部審處需要修復修築的堤壩,最終,濟州一共上報十六座堤壩修建數量,為西江南岸六州數量之最,朝廷異常重視此事,且因河道年久失修,當時貶謫、罷免了六位西江南岸六州的官員,朝廷專門成立西江河道總督一衙,專管南方水利修建之事。」

 此事,蕭韞之也是知曉的,「我記得,當時擔任河道總督的,乃是王國舅。」

 當時,不論是周修文還是蕭韞之,年紀雖都還小,不過十五歲前後,但這樣的大事,卻仍記得。

 蕭韞之道:「當時我雖一年有將近三之有二的時間外出不在陵陽城,但也知曉此事,所謂西江河道總督,也不過是個為期兩年的衙官,與其說是個官,不若說皇帝將一個眼線放在西江南岸監工罷了,兩年之後,南方河道基本修繕完畢,河道總督便也跟著撤掉了,如今朝中並無這一官職,水利之事,交由工部管理。」

 周修文點頭道:「正是如此,因而,王國舅當年雖擔了個河道總督之職,實際上並無多少實權,甚至論功行賞也論不到他的頭上,至今毫無實權的國舅。」

 蕭韞之嗤了一聲:「論功行賞?當年陛下自不會讓王皇後母族勢大,豈會給王國舅論功行賞,但他是太子娘舅,王家都當知道,他們做得再好,也不會再獲得多少實權,當年他來南方一趟,目的自然也不是拔擢陞官,倒是為太子招攬了不少支持者。」

 周修文抿了抿唇,繼續道:「十年前,主理修築桃花江堤壩的,乃濟州知州章可正,五年前,朝廷勘察西江南岸各處堤壩,濟州幾位官員皆被罷免,章可正安然無恙,南方堤壩修復完工之後,他便升遷,升任工部尚書,而當年的陵陽縣丞,已在大壩建成之後致士歸鄉。」

 雲莞始終沉默不言,直到此時才開口問:「所以,不論十年前,還是五年前,桃花江堤壩的修築,其實皆是如今的工部尚書章可正主持修建?」

 周修文道:「可以這麼說,也可以不這麼說。」

 雲莞皺眉,周修文便繼續道:「章可正乃知州長官,修築之事,自是他發號施令,但具體如何實施,還需各城官員來施行。」

 雲莞明白了,功勞知州的長官可以佔大頭,甩鍋也可以甩得乾淨。

 她不懂官場,都有些共通的東西,從古至今,不外如是。

 周修文繼續道:「我查過衙門留下的當年修築堤壩的文書,關於桃花江堤壩修復之事,朝廷下發的指令,所言採用土石壩修復法,間雜碎草鋪疊,當時,關於桃花江堤壩修復一事,朝廷非常重視,撥款三十萬兩白銀,用於修復五里長堤及攔水大壩,再有鄉紳、商人募捐,最後總款不少於三十五萬兩。」

 蕭韞之聽到這兒,便忍不住破口罵道:「三十五萬兩?就這破土壩,十萬兩綽綽有餘,剩下的銀子,被狗吃掉了?」

 周修文冷聲道:「大約是吧。」

 桃花江說是修的土石壩,也並無措,只是,那土、石、碎草的比例,定然是有問題的,甚至直接看如今留下的大壩斷口,便能瞧得出來當年修壩之事出了問題。

 雲莞聽到這兒,亦是怒得俏臉發紅:「修壩這樣的事情,竟能如此移花接木,偷工減料,置桃花江下游數萬百姓性命於不顧?」

 周修文道:「當年修壩之事,其中必定有許多齟齬,具體經費如何、當年修築的細節,還需調動送入京城皇宮的文書來查探,才能窺見更深,但,京城的文書交由陛下審閱,內容與留存於陵陽的這一份有何出入,若有,出入如何,還需查探,當初修築堤壩的經費,也仍需細算,另外,留在陵陽的文書,記載模糊,並無細則,一句土石壩,也可解讀無數。」

 周修文不愧是斷案的能手,在覺察到問題的時候,已經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甚至做了各方面的準備,如今甚至托信回京,請京中師長幫忙查詢當年的卷宗。

 蕭韞之道:「再過幾日,南方水患的消息,也當傳到朝中了,便不知,他們還能不能坐得住,朝廷必然要派欽差過來,也不知,這次,派的是誰人過來。」

 周修文沉默不語,似乎並不是很在意。

 雲莞胸中氣悶難發,怒騰騰地站起來道:「倘若此次大壩被毀,當真與當年修築的人有關,甚至與章可正有關,朝廷若是給不出一個交代,我必定也不會善罷甘休。」

 周修文懂得雲莞情緒這般激動的來源,父親與祖母皆喪生在水患之中,家園被毀,作坊被毀,如何甘心?

 蕭韞之抬手摸了摸雲莞的發頂:「我家阿莞,自是不當受那委屈。」

 說罷,蕭韞之神色不由得嚴肅了幾分,對周修文道:「若真細查,不論是王國舅,還是如今的工部尚書章可正,皆與太子牽連甚廣,拔一根針,掉一層皮。」

 周修文負手,冷峻的容色,浩然正氣:「太子又如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誰也不能阻撓本官查探真相。」

 蕭韞之不由得樂了,拍了拍周修文瘦弱的肩膀:「周大人正氣浩然,但也當惜命,否則真相尚未查出便一名呼呼,便不值當了。」

 周修文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蕭韞之,最後沉默地離開。

 直到周修文離開了,雲莞依舊心氣難平。

 她想著還在為了阿爹的失蹤而傷心難過的阿娘,小琛和霜兒,想起了為桃花的而悲痛不已的大哥,也看著數百百姓,日日浸泡在臟污的的,沒過腰的泥水裡艱難地堵塞住斷裂的堤壩,再想起桃花江修築過程中存在的貓膩,便恨不得將那些人全部拖出來鞭打一遍。

 「這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一場人禍!是本可以避免的人禍!」

 喉嚨如同被什麼堵住了一般,雲莞紅著眼睛道。

 蕭韞之便站在她的身後,聞言輕嘆了一聲,「阿莞的公道,我自會幫你討回來。」

 雲莞咬唇道:「可是這樣何等艱難,事情過去了這樣就,就算桃花江堤壩當真有問題,又是否能真的查出來,查出來了,朝廷是否真的能處理好?」

 說罷,雲莞道:「我只是不甘心,若是這場人禍,有多少人,為了當初的偷工減料沒了性命!沒了家園!」

 她不甘心!

 那是她和整個上林村一起修築的桃花源。

 蕭韞之撫了撫她的長發,定定地看著因為這幾日的傷痛而面容有所消減的少女,將她被風吹亂的髮絲輕輕撩到了而後,聲音帶著絲不可一世的無謂:「難查又如何,包庇又如何,做過的錯失,豈有說過便過,說不算就不算的道理,沒一個朝廷官員的身上,擔的都是數萬百姓的性命,他們若敢草菅人命,便當拿命來祭奠為此死傷的人命。」

 蕭韞之說得輕鬆,甚至眼角還帶著絲笑意,但出口的話,卻涼薄冰冷。

 雲莞不由得抬頭,愣愣地看著蕭韞之。

 便聽到蕭韞之說:「民間若有冤屈,朝廷不應,官府不應,還有我手中刀劍。」

 「阿莞,你怕么?」

 雲莞眼眸越發堅定與銳利:「我不怕,草菅人命者,是歷史的醉人,該永遠跪在桃花江畔,受世人唾罵!」

 *

 周修文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徹查當年桃花江修築的事情,為此,他甚至直接挖掉了一塊當年修築的堤壩保存了下來。

 因著此前連日下雨,西江上雨勢雖不如陵陽,但水漲而江河難渡,消息自然也無法渡江,直到這兩日,天氣晴朗,江水沒有那麼湍急之後,西江上才重新有了船隻。

 因而此前,朝中尚未得知南方水患的消息。

 但南方的水患,卻是要解決的,且就算朝中得知了消息,再做出相應的反應,派欽差過來,少說也需一個月的時間。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西江南部上萬災民的生存問題,確要解決。

 可今次的水患,時間非常微妙,恰在南方夏收的前夕,尚未從田地里收回來的米糧,全部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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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怕戰時遇荒年。

 北境的鎮遠侯還在與北丘國打仗,糧草便是大問題,如今東瀾國南部又遇上荒年,可謂艱難。

 各地州府、縣衙已將存糧拿出來救濟百姓,但這些依舊是不夠的。

 災民過多,糧食無收,民間與官府現有的糧食,都是去年秋收的庫存,陵陽城受災面積如此大,官府存量最多能支撐半個多月,用以保證災民的溫飽,餘下的,便要向民間徵集了。

 而民間徵集的主要來源,則是商人。

 一般而言,有兩種方法,一種為富商捐贈,一種為官府購買抑或控制價格、以某種補償方式讓有擁有米糧的富商以低於往日價格的方式將米糧賣給百姓。

 但周修文遇上了麻煩。

 準確的說,是受災地區的官員們都遇上了同樣的麻煩。

 富商捐米有限,能解幾日的燃眉之急,卻不能解決長久的困境。

 前幾日,上至濟州知府,下至各縣縣丞,都出了相應了告示,抑制富商對米糧等民間必需品漲價,但由此帶來的後果,卻並不是解決了目前的困境,而是陵陽縣城內,目前已無米可賣。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今年夏收無收成,但富商手中無糧的狀況不會發生,出現這般無糧可賣的狀況,只是米價被抑制,商人不願做賠本的買賣的結果。

 忙於賑災、修壩的周修文,可謂急得火燒眉毛,不得已找上了雲莞。

 雲莞早已料到這樣的結果,嘆一聲道:「大人,說一句不太中聽的話,人人趨利避害,官府抑制米價,甚至讓米價低於此前的價格出售,這是在剝損他們的利益,誰也不想做這樣的買賣,自然只能將米存起來。」

 周修文苦笑道:「我自然知曉,但如此也是毫無辦法之事,值此災年,官府若是不出面抑制米價,米價必定能抬價至之前的兩三倍,如此,百姓更無糧可買。」

 周修文為此已經苦惱了幾日,濟州知府帶著州府的幾個縣丞為此想方設法,也不能從商人的手中獲得米糧,再這樣下去,飢荒的百姓成為流民,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人人都如雲姑娘這般大義,才是百姓的福氣。」

 雲莞笑了笑:「周大人太抬舉我了,雲莞也是一介商人,此前種種,只是不忍心看同鄉失所罷了,周大人若是還想讓我再做些別的什麼,雲莞便愛莫能助。」

 周修文瞧著雲莞一本正經的,煞有介事的模樣,沉默良久,「雲姑娘真的不肯?」

 雲莞輕嘆一聲:「大人,即便我能從別處買到米糧,也只能圖一些搶先的利,在北方的糧商尚未反應過來,當先以平價買下,可靠這些,又能支撐多久?」

 周修文眉頭深鎖,再次沉默,雲莞道:「我能幫大人解決一時之困,難解決長久之困,在欽差未來,朝廷的賑濟尚未到達之前,也能頂上一段時間,但真正能幫助大人的,其實還是這民間百姓。」

 「民間百姓?」周修文皺眉看著雲莞。

 雲莞心中暗嘆一聲,時人對於市場經濟的認知實在淺薄,但東瀾國的民間商業發展到了這樣的程度,在極大層面上,其實自可內部調節,她道:「治水在疏不在堵,我想,賑災亦是,大人可聽過一個故事?」

 「願聞其詳。」周修文正色道。

 雲莞緩緩道:「傳說某年,南方發生災荒,米價踴貴,飢死者相望。諸州府衙為平抑糧價,皆在衢路立告賞,禁人增米價,彼時,米價雖被控制住了,但民間卻無多少米糧可以出售,與現下各受災州府的狀況很是相似。當時某處知州卻反其道而行之,命人貼出公告,宣布當地不抑糧價,有多餘糧食之人儘管增價糶之,想賣多少價錢便賣多少價錢。如此一來,各地米商見有利可圖,紛紛運米前往,很快當地的糧供應充足,米價也跌了下來。」

 周修文聽罷,陷入了沉思之中。

 雲莞不緊不慢地道:「俗話說,大凡物多則見,少則貴,不求見而求多,如今民間並非無糧,單說江東魚米之鄉,不在受災範圍之內,江東糧食便不知有多少,如何陵陽無糧、濟州無糧,不過是無利可圖,糧商藏糧不售罷了。官府命令在許多時候固然能起到良好的作用,尤其是特殊時期,但是大人,如今東瀾國商貿繁華,商業繁榮,經濟往來十分發達,民間買賣,自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調控市場、調控物價,調控商品的買賣,它們的變化,才是順其自然的。」

 周修文本就是一個聰明之人,聽了雲莞一番話,便如醍醐灌頂。

 他本是讀書人,好斷案、明治民,卻對於經商之一道,實在不太明白,若是無人指點,連半吊子都算不上。

 如今聽了雲莞的話,這些日子的苦惱,便如雲破月出一般,一下子讓他明朗了起來。

 但他依舊有些擔心:「即便如此,民間米價固然能調控,卻依舊是一段漫長的時間,空白還需雲姑娘的幫助。」

 雲莞莞爾道:「自然,我也希望百姓能過上好日子,重建家園。」

 周修文道:「若雲姑娘能為官府提供部分米糧以緩解燃眉之急,本官能承諾,未來兩年,雲家名下的商鋪,稅收減免五之一分。」

 雲莞彎眸道:「大人能為我行方便,我不願意拒絕,同理,我也希望陵陽治下的百姓儘快過上好日子,敢問大人,不知在後重建之事,大人可有想法。」

 周修文目前暫無章程,「按照慣例,官府放田,減免部分賦稅,鼓勵百姓種植,此乃必然,但具體如何,還與知州與欽差商議過後,方能實施。」

 雲莞曉得,一般官府治災,大約如是,她道:「我有一些想法,不知大人可願意聽聽。」

 周修文稍稍正色:「雲姑娘請說。」

 不知為何,周修文天然地相信雲莞能給他提供一些思路,甚至可能比蕭韞之還要靠譜一些。

 雲莞道:「南方多水,時值盛夏,大人不如多舉辦一些水上活動,引民遊覽。」

 周修文原本便十分尊重雲莞,覺得她頗有主意,此時聽到這樣的話,不免皺眉:「飢荒之年,如何能大行樂事。」

 雲莞笑了笑:「大人忘記我方才講的故事了么,民間自有一雙看不見的手。贈人以魚,不如贈人以漁,不論別的,水上活動需船,船從何來,乃是百姓造出來的,造一艘大船,需多少工人,又能解決多少人的生計難題,一場游湖,萬民圍觀,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便如同每一年中元節,陵陽無宵禁,為此,讓多少攤販貿易興旺,這難道不是百姓之福?盛事引萬民,這萬民,不僅僅是濟州的、陵陽的,還有來自五湖四海的,他們,皆比目下的陵陽百姓,更能也更願意將銀子拿出來,民間一旦有金銀流通,便無餓死之殍。」

 周修文聞言,神色有些怔愣,似是沉銀了一番,而後才凝肅道:「是我尚未思慮到此處,雲姑娘心思聰慧。」

 雲莞彎唇笑了笑:「所以,不僅舉辦盛事,我建議,大人還可興建土木。」

 周修文沉默,顯然想聽雲莞的想法。

 雲莞道:「據我所知,陵陽城西,有不少荒宅,年久失修,早已成為斷壁殘垣,其中大部分便是些無主之人的土地,如今都已收歸官府所有,所以,雲莞有個不情之請,想跟大人要了這些荒宅重修重建,今後或租賃買賣,協商合作,大人以為如何?」